四季桑桑

写作是一件长期主义的事

【文严文】涂灵山23——一袋桃子



23.

严浩翔八岁的那年夏天,奶奶从院中摘了一盆新鲜的桃子,仔仔细细蹲坐在水缸旁,一个一个洗干净,再用塑料口袋装起来,换上自己最喜欢觉得最得体的衣服,准备去城里见自己的孙子。


奶奶杵着拐杖,佝偻着身体,提着那一袋子的桃子,慢慢悠悠走去车站赶车。


八月的天气格外炎热,热浪一层接一层的袭来,车子行过,浓烟滚滚,染了路人一身的黄尘。


奶奶佝偻着身躯,乘着唯一的一辆来回接人的小巴车来到车站,面对着停放的大巴愁眉苦脸,车窗玻璃上写着大大的字,标示着从何处到达何处,奶奶瞅了半天也没看不出个所以然。


不识字的她只能跑去询问一旁车站卖票的工作人员。


来到了停车的地方,停放了一排的大巴,黄色的,蓝色的,绿色的。有车辆已经在检票了,奶奶来到指定的位置,找到了那辆蓝色的大巴车。


奶奶走到右手靠窗的位置,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,把手中的一袋子桃子规规矩矩的放在大腿上,静静的坐着,等着发车。


时间一点点蔓延,进来的人群慢慢多起来。有小孩儿,有同样的老年人,但更多的是背着大包小包准备背井离乡的打工人。熟人们坐在一起,唠着嗑,共享着随身携带的东西。


陌生人们对坐无言,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或听歌,或盯着走进来的乘客看,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。


奶奶坐在位置上,心里有些许的兴奋,也夹杂着些许的担忧。作为七十几岁的老人,一生几乎没有出过自己生活的村庄。


因为无声的想念越发汹涌,奶奶鼓足了勇气,想主动去城里看一眼自己的孙子。


对于老人来说,这是一场冒险的旅程,她只知道孙子在成原,却并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地方。


“奶奶您这儿有人吗?”一位甜美的女孩子斜挎着一个书包,对一旁的奶奶询问道。


“没有没有,坐吧,坐吧。”奶奶朝着窗子旁移了下位置,对着一旁的女孩儿微笑着回答。“谢谢奶奶。”女孩儿坐下,将一旁的斜挎包放到大腿上抱着。


“奶奶也是回家吗?”女孩儿好奇的询问道。


“哈哈,没有,我是这乡下的,要去见我的孙子。”奶奶微微笑着,提到孙子满脸的温柔。“你是去读书吗?”


“不是,我家在成原,我来外婆家过暑假。在这儿呆了一个多月,现在得回去了,要不然作业写不完了。”


女孩儿很健谈,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微笑。


“回来多见见外婆好啊。”奶奶看看女孩儿,满脸的温柔,略带着苦涩。


是啊,浩翔走的时候,说好了寒暑假会回来的,过了两年了都没回来。奶奶都不知道,刚开始的几个月自己是怎么度过的,每天恍恍惚惚就这么过来了。


以前严浩翔在的时候,自己偶尔也会嫌弃他太过于聒噪,走了以后却格外想念他的碎碎念。本来想着,应该是太忙了,没机会回来见自己,便一直等待着。


但是,时间一天天过去,严浩翔却始终没有回来。思念一点点累计,成为决堤的河水,汹涌而出。没有见到严浩翔便更加日思夜想,也时常感到不安。鼓足了勇气,便乘上了大巴准备去见自己的孙子。


“外婆还嫌弃我啰嗦呢。”女孩儿笑眯眯的回答。


“她只是说说而已,老人家最怕的可能就是不热闹。你们这些小孩儿不在,日子过得很枯燥的。”奶奶拉回思绪,缓缓回答道。


“我知道,老人家都是刀子嘴豆腐心,嘴巴上说着我罗里吧嗦,每次寒暑假都要给我爸妈打电话让我去乡下陪她住一段时间。”


“奶奶您孙子多大了呀?”女孩儿果不其然是个热络的性子,开启了话题便停不下来,短短几分钟就开始同老人聊了起来。


“今年八岁了,读小学二年级了。”老人眼里满含笑意。


“我弟弟也是啊,今年读二年级。”


两人唠了挺长一段时间,大部分是女孩儿在叽里呱啦的说着,老人在一旁认真的听着。实在没见过这么会聊的女孩儿,老人想。但是自己却偏偏喜欢她这样不停的唠叨,从外婆的乡村聊到学校,聊到未来自己想做的事儿,滔滔不绝。


车内的乘客大多闭上眼睛休息了,女孩儿还在滔滔不绝。老人虽然很想听她唠下去,但奈何人老了,精力撑不住了,听了一段时间也开始犯困。


女孩儿见老人开始打哈切便也礼貌的停了下来,没有再继续说下去。开始学着周围人的模样闭上眼假寐,不久也渐渐沉入了梦乡。


空调的声音呜呜呜的吹着,车内时不时响起打鼾的声音。奶奶背靠在座椅上,脖颈无力的随着车身摇晃来摇晃去,坐的时间太长,腰酸背痛。醒来,看一眼车窗外不停闪过的树木和江河,又继续睡过去。


就这样摇摇晃晃的,在夕阳西沉之际,来到了成原。


车子缓缓开进停车场,司机开始喊话:“到了哈,可以下车了。”


乘客从靠椅上悠悠醒转,拾掇着各自的仪容仪表,提上东西开始下车。奶奶和女孩儿也醒了,只觉得浑身酸痛,明明坐了一路,却精疲力竭。


“奶奶,你儿子他们要来接你吗?”女孩儿站在大巴旁,询问身后的老人。


老人缓缓从车上下来,对着面前耸立的高楼大厦,琳琅满目的店铺,还有车水马龙,晃得头晕。站在车旁久久没有说话,一种恐慌感慢慢从心底蔓延了上来。


在自己的想象中,成原应该是个比自己的村子大一些的地方,自己来了这儿,四处询问也是可以找到儿子一家的。


可目前的情况,让老人忽然发现自己错了。茫茫人海去哪里找,偌大一个城市,自己即便走上一个月恐怕也找不到儿子一家住在哪儿。还没开始,忧伤就已经遍布浑身。


“奶奶,有人来接你吗?”女孩儿继续询问道。


“没事儿,小姑娘你先走吧。我自己可以的。”老人一片茫然,不知如何是好,却也并不想去打扰这个女孩儿。


“那奶奶您自己注意安全哈。”随即跨上自己的斜挎包,缓缓远去。


老人从车站里出来,迎面便碰上了一堆人,有男有女,大多都是中年,一脸殷勤的对老人询问着:“嬢嬢,走哪儿?走哪儿?”


老人被这情景吓到,想起女孩儿说过的话,便绕过人群,慢慢朝着前面走去。有一个妇女还在不依不饶的紧跟着,不停的询问着老人:“嬢嬢去哪儿?”


老人回头一看,轻声回答道:“不去哪儿。”


中年妇女见老人不太想理会自己,便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,转身回去纠缠新的潜在客户。


老人沿着街道不停的走。蝉鸣声声,热浪层层席卷,城里的夏天,似乎更热一些。


老人漫无目的的提着手中的一堆桃子,走走停停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,绝望与无助的感觉寸寸蔓延。继续走了一段时间后,老人突然想到,可以去孙子的学校找人。一种希望重新又燃了起来,于是缓缓走进一家面馆准备询问一下路。


“吃面吃盖饭还是什么?”老板娘热情的走到老人身旁询问道。


“不好意思,我不吃饭,想问一下,小学怎么走?”老人拽紧手中的一袋桃子,不好意思的询问道。


“您要去哪个小学呀?成原有很多小学的。”老板娘回答。


听到成原有很多小学,老人再次陷入了忧愁,自己根本不知道孙子到底在哪个学校。


“请问最近的一个小学在哪儿?”老人询问道。


“最近的小学在南原,从这儿出去,一直往南走就可以看见了。”老板娘回答,对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婆婆感到惊奇。


老人道过谢以后,继续沿着街道朝着南边走去,其实她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,只是机械的告诉自己,需要去这么做,万一很幸运,就这么找到了呢。


老人走到学校的时候,学校大门紧闭,空无人烟。对着空空荡荡的学校,老人再次陷入了绝望,现在是暑假,学校里根本没人。自己即不知他们住在哪里,也不知道严浩翔在哪个学校读书,如同大海捞针一般。


绝望如同潮水步步紧逼上来,令人窒息。老人离开学校,开始漫无目的的行走,通过这样的行走,祈求上天可怜,可以让她在路上碰到他。除此之外,自己根本不知道,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严浩翔。


天空暗淡,太阳早已隐入地平线。城市的夜晚同农村的夜晚不同,农村的夜晚是黑暗的,只剩下星星和月亮做点缀,宁静一片。城市的夜晚是亮堂的,暖橘色的灯光洒满大街小巷,明明亮晃晃,却显得无比孤寂。


来来往往的车辆,络绎不绝的人群。只是转瞬间的匆匆一面,谁也不关心谁是流浪,谁是参加聚会,谁是疲惫了一天的下班,冷漠的各自行进着。


老人始终提着手里的一袋桃子,佝偻着身躯,穿梭在人群中,漫无目的。并没有人关心,在一条街道上,有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人在蹒跚前行,人们只当她是夜间出来买水果的老奶奶。


她不敢穿马路,看不懂红绿灯,看不懂走走停停的人群遵循的是一种什么规则,拘束的沿着街道边缘缓缓走着。


她其实厌倦极了这些吵闹的车辆,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只有这些吵闹的东西给予安全感,不会让老人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流浪,有一群人同她一样在路上。


不知道拐了多少弯,走了多长的路,只觉得双腿不受控制的颤抖,腰酸背痛,眼皮一下比一下沉重。摇摇欲坠的老人提着一袋桃子继续走着,饥肠辘辘,却舍不得拿出塑料袋包装的那一点点钱,买点儿吃的。


老人疲惫不堪的来到一个座椅前,慢慢撑着自己的老腰,坐在了上面。小心翼翼的将那袋桃子放置在一旁,静静的坐在座椅上,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。


“奶奶?”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
“你怎么在这儿?您儿子一家也住在这个小区吗?”女孩儿提着一堆东西,走到老人身边坐下,亲切的询问道。


“我找不到他们。”老人叹息一声,带着些许的绝望。


女孩儿怔怔的坐在一旁,不敢相信老人是怎么在外面晃了这么久的,从车站到这儿还是很长一段路的。心疼的询问道:“奶奶是走过来的吗?”


“是啊,走过来的,我都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儿了,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儿。”老人苦涩一笑,继续静静的坐着。


女孩儿好心的询问:“奶奶你有住的地方吗?没有的话,先去我家住一晚上吧?我家就在这附近。”


老人受宠若惊,为着自己要流浪街头的事儿担忧了许久,听到女孩儿这么说,略显窘迫:“这怎么好意思。”


“没事儿的,爸妈他们都不在家,带弟弟出去了,过几天才回来。家里现在就我一个,奶奶就当是陪我了。”女孩儿提起手中的东西站起来,对着老人说道:“走吧,奶奶,就在前面不远处。”



老人将提了一日的那袋桃子,送给了女孩儿,作为收留一晚的感谢。女孩儿答应老人,开学以后会让爸妈帮忙去各个学校找严浩翔,找到他就让他回去见老人。


女孩儿送老人去了车站,买了一堆吃的递给她,让她在路上饿的时候吃,目送着老人坐上大巴离开了匆匆来过一夜的城市。


匆匆的来,匆匆的回,只留下了一袋桃子。


“当我从那个牢笼里解脱出来,回到那个小山村的时候,她已经走了。”怀里的人冷笑一声,泪水无声滑落,沾湿了刘耀文胸前的衣襟。


“我放了一把大火,我想与他同归于尽,烧光所有的污秽。”


“小逸顶了罪名,大火烧得太旺,他们没查出来是我放的。”


那些沉重的过往一点点剥开,说的人浑身是伤,听得人也心尖滴血。


说累了,也哭累了,严浩翔依偎在他怀里睡过去,紧皱眉头,睡得并不安稳。


刘耀文抱着严浩翔回了家,阿妈愣怔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抱着一个男人进了房间。瞪大的双眼里满是痛苦,看一眼他怀里面色苍白的人,又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
那天夜里,严浩翔整个人烧得通红,睡至半夜,只觉得头痛欲裂,全身发热。迷迷糊糊间不停把被子拿开,难受得扯着自己的衣角。


刘耀文缩在床边的沙发上,听得声响,轻轻打开床头的灯,缓缓坐起来,看向一旁的严浩翔。


见他难受的直皱眉头,伸出右手,轻轻摸了一下严浩翔的额头,才发现烧得烫人。


严浩翔猛地侧过身子,朝着床边俯身,哇啊的一声开始吐,眼泪哗哗直流。


刘耀文看着这场面急的团团乱转,不知道该做些什么。匆忙跑出去,一脚踢倒了不知道什么东西,发出很大声响。


严浩翔神志不清的挂在床边,浑身发烫。

刘耀文拿过纸巾擦拭一下,又拿热毛巾擦拭一下,轻轻将神志不清的人安回了床上。担忧的坐在一旁,束手无策。


正担忧的枯坐着束手无策之际,阿妈睁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,看一眼犯愁的刘耀文,又看一眼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人,清楚发生了一些什么。


严浩翔迷迷糊糊的躺着,胃里翻江倒海,再一次爬起来,挂在床边开始吐。把喝的酒全吐了出来了,难受的眼泪直流,整个人虚脱的挂在床沿上。


阿妈走过去,轻轻摸摸严浩翔的额头,嘴巴努了努,让刘耀文拿毛巾过来。又从保温瓶里倒了一点儿热水过来,一点儿一点儿的给严浩翔擦着脸和手。


阿妈翻出荷包里的两块风油精,硬币那么大,小小圆圆的两块。两块风油精都没有怎么用过,只刮走了面上的一小点儿。


严浩翔神志不清,头痛欲裂,吐过以后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,但还是难受,眼泪不停直流,打湿了鬓边的碎发。


阿妈将严浩翔安回去,坐在他床沿边轻轻抹掉严浩翔眼角的泪,轻声叹了一口气。


“奶奶,我好难受。”严浩翔面色痛苦的躺在床上,声音沙哑。感受到轻抚,哭得更厉害:“奶奶,我不走了,我以后都不走了。”


虚弱的人哭的撕心裂肺,回忆在脑海里浮现,一时之间分不清现实和回忆,迷迷糊糊的不停喊着奶奶。


刘耀文看一眼床榻上难受不堪的人,来时说得那些事情一点点填满整个脑袋,搅得他生疼,看一眼阿妈和严浩翔,转身走了出去。一个人站在银杏树下吹着凉风,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
阿妈听不懂严浩翔说了些什么,只是一遍一遍地给严浩翔擦着眼泪,轻轻抚着她的头。


用无名指轻轻一刮,刮了点儿风油精,涂在严浩翔的太阳穴上,一点一点轻柔的涂抹开。


严浩翔难受的躺着,风油精轻轻推开后,感受到了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,头痛的感觉一点点得到了舒缓,沉沉的睡过去。


阿妈见严浩翔难受减缓了一些,开始收拾严浩翔留下的残局。


一晚上严浩翔迷迷糊糊的躺着。开始难受时,就感受到有人抹一点儿清清凉凉的东西在自己的太阳穴旁,手指轻柔的一点点涂抹开。


难受的感觉又一点点消散下去。反反复复三四次以后,难受的感觉消失了,浑身的燥热感也慢慢消了下去,开始沉沉的入睡。
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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